浊 色 / 文:惹残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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浊 色
文/ 惹残烟
启风刚上完一百级台阶,就被滚过来的柑橘绊了下。伊追着四处散落的柑橘,边捡边不时牵着滚花的裙边。栗色的长发被风吹起,显出小巧的五官,饱满的额头。
启风呆愣了半晌,才想起帮伊拾起地上的柑橘。
启风总能在这个时间段遇上伊。启风总能一分不差,站在十二路车站旁,陪伊坐上一个小时的车,回家。自己再坐十二路车返回。
伊是一家小型零配件厂的质检员,启风在一家国营单位从事技术工作。伊的单位离十二路车站五分钟的距离。
启风几乎每天都要登上百级台阶陪伊回家。
时间就在你来我往中过了一年。
造物者在给人“缘”的同时,会附带上“份”。当二者间因“缘”而惺惺相惜时,“份”却紧紧地扼制住人的命脉,使其筋疲力尽,形如桎梏。
18点了,启风还没到。伊心神不宁。一对年轻恋人靠在站台的围栏边,喁喁细语,女的时不时发出娇嗔的轻呼之声。
转盘中心位置,开得正妍的各式鲜花簇拥着一柱形的碑塔。顶端一口旧式挂钟的指针已指向19点。
平日里启风已在站台旁抄着手,等伊。伊心里有片刻的惶惑。拿起手机,拨打着那熟悉的号码——此用户暂时无法接通......
伊的心跳得特别厉害。她忍不住跑下百级阶梯,她只知道这样就会看见启风。
启风厂门口一片嘈杂之声。伊在人群中抓住一个人迫切地问:“是不是启风,出事了。”
从这男人的口中得知事故的来龙去脉。启风在对设备进行核查时,监时搭设的检修台,出了问题,从四米高处摔了下来......后面的话伊一句也没听进去。
伊踮着脚尖迎着风中的落黄拦下一辆出租车,赶往“利民”医院。
“利民”医院三楼,启风躺在过道边搭建的临时铺位上。白色的床单,白色的被套衬着启风苍白的脸。床周围用屏风与过道隔开,启风肿胀的手背贴着白色的粘带。
启风挣扎着想坐起来,象平日里一样跑上百级台阶。只为了赶在伊下班前,能陪这个心仪的女人坐上一个小时的公车。可两条腿却象灌了铅般的沉重!
正在昏沉沉的弥想中,仿佛听见伊的声音。启风困乏的睁开眼,伊俯下身子,启风抬抬手,痛得咧了咧嘴。只是一瞬间,伊看见的却是启风灿烂的笑脸。
“你来啦!”
“刚好出了点事,没来得急给你电话。”
启风抚摸着伊的头,看着伊,满眼的怜爱。
伊来到启风的主治医生处,询问启风的情况:“医生,他还能象以前一样吗!”
医生漠然地摇摇头:“站起来的希望几乎为零。”
冷,直抵心里的冷。伊抚着桌子想站稳,腿却软软地跪在了地上。
“医生,救救他,他还这么年轻!”
医生抚起伊,递过纸巾:“把泪擦干吧,他需要你!”
启风已深深溶入伊的生命,无孔不入。
伊每天穿梭在工厂与医院间,她所有的时间,所有的热情都耗在对启风的照料上。为了使启风有好的身体应对手术,她每天换着口味给启风弄可口的饭菜,只为奇迹的发生。伊给启风擦拭着身体,按照医生的吩咐坚持每天给启风按摩,希望能换起启风的感知。
等待是一段被动的心理路程,是最无助的心灵援救。
天渐渐暗下来,刚还明丽的景致沉寂在一潭黑色的死水中。风起了,树枝扭动着,撕裂夜的宁静,剥蚀着星星的碎片。
启风又一次从恶梦中醒过来,拿过枕边的毛巾,擦了擦满头的冷汗。
这已是手术后的101次恶梦,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,是母亲的来电。叫了几声“伊--”,却没人应,依稀听见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:“丫头,你听爸爸说好不好,你要明白这是现实,他站起来的希望很渺茫。感情不是空中楼阁,不是海市蜃楼,不能以自已的崇高性攀升感情的高度。感情不是人道主义的救助,你对他只是相惜,更多的是相怜,你不能步入婚姻生活。”
争吵声渐渐远去,听见伊关门的声音,启风佯装熟睡的样子!
伊坐在启风床边,吸了吸鼻子,把那咸咸的夹杂着淡淡苦涩的眼泪逼了回去!
她拿起椅背上的大衣,下了楼,他知道父亲在楼下等她。几个月没见父亲,父亲又添了许多白发。
两天了,伊没联系启风。她过不了父母这道坎。
两天了,伊攥着启风家的钥匙彻夜难眠。
她熬不过第三的天……她只想依照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去做。
伊不顾父母的阻拦在第三天夜里冲出房门。
伊颤抖的手摸出包里的钥匙,钥匙转动开锁芯。屋里没开灯,摸索着按动了墙面的开关。白色,刺眼的白,白色帆布覆盖着屋里的家具,纤尘不染的洁净。启风走了?
岁月的擦痕,驻扎在伊生命中的每一处转角。
几年了,伊找了启风几年,音信全无!
伊站在十二路车站旁——那口古老挂钟的齿轮疲乏无力,就如同如今的自己。
卖书的小童扬着一本杂志,口中如数快板般招揽着生意:“残疾小说家,身残志不残。”
伊心里“咯登”一下,招手叫过小童,问:“多少钱?”
启风?伊轻抚着启风铅印的签名,泪水滴落在扉页那段文字上,洇起淡淡水痕:
如果还能爱你,我将重新梳理混沌的记忆;
如果还能爱你,我将轻启晨的羽翼;
如果还能爱你,我的心呀,会翻腾出海的色泽;
如果还能爱你,我撕裂的灵魂将拼成你的模样;
轻风微启,天云浮动。
我曾鲜活的肢体呀,僵硬得已无法感知每一根血脉的传递。
那长存生命的爱人,我拿什么去装扮你,初妆待发的容颜。
我拿什么去怜爱你,形单影只的背影。
在无数次的挣扎站立中,我颤抖的手,虚脱成蒲公英的花絮。
你的脸在星际无边的地方,沉溺。
我心爱的人呀!
我会在梨花带雨的季节,
收集叶片上的星星点点,
凭吊我们的爱情。
在残缺中感知,
生命的唏嘘。
---------------致:我永远的爱人,伊!
【作者简介】
惹残烟,
女,70生人,重庆某企业资料室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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